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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王】共价键

相似的人是否比相异的人更容易相爱？叶修不知道。然而他确定相似的人肯定比相异的人更容易相处。都说相爱容易相处难，在这一点之上，既然要寻找人生旅伴（而非伴侣，他轻浮地笑了一下强调了这个词汇），相似的品质无疑比相异更好。

这样的说法似乎让人多少能理解他跟王杰希为什么可以相处那么多年，维持著在他人看来如雾中花般的情感关系。

对王杰希而言这么做的理由只有两个字：简便。

而对叶修而同样也就是两个字：习惯。

其实真诚地说，叶修虽然私底下的生活堪称随便与散漫，他在公事上却一直都精明而有远见，否则也无法在北京这块地上踏稳脚跟，平地盖出直入云霄的产业高楼。而他一向在床事与公事分得很开——不谈办公事恋情（这说法被吴雪峰讥讽：他那只是不从办公场所找床伴，而叶修压根儿是不谈恋情）——王杰希或可说是他其实也不算长的床伴清单里面唯一的例外。

这是否意味着王杰希是特別的？叶修笑了。他没想过。

就好像吝啬於在私人情感上投注任何一点心力一般，对于叶修而言他的私人时间泰半处於休眠的半自动模式——他的所有行动都取决於简便、快速、可以直接达到目的而不拖泥带水的指标——而包括他与王杰希所建立起的关系也基於这样的準则。

若要说王杰希有任何一向过於常人的好处，也许就是这个。他跟叶修太像了。他们都是懒惰得连一丁点情感都吝於付出的人，这意味着，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扣除了情慾与公事以后，干净地不存在任何麻烦的牵掛。在一起的时候在一起了，分离的时候变分离了——思念？——太麻烦了。

这样的情感关系在王杰希从广州回到北京以后足足持续了五年的时间。而也是在五年以后的今天，叶修才忽然被提醒他与王杰希已经建构了这么长时间的关系。

“我从没觉得我们是一对。”叶修说，“他是他，我也还是我。就算明天早上我醒来了发现他走了，我似乎也不会因此特別的难过。

 “我想对他而言也一样。这是我们为什么在一起。因为我们不需要彼此，所以才在一起。”

然而也许他与王杰希的关系不完全如叶修所说的那般云淡风轻。三年前叶修搬进了王杰希早些年买的单元，两个人还是一人一间房睡，不过下班后，入睡前两个人相处的时间倒是多了。

叶修没感觉，有王杰希与没有王杰希在他身旁似乎是一样的——然而就是这个一样造就了不一样，王杰希在他的身边他还是能做他的叶修——这点让他舒服。他俩独立而平行的关系。

叶修不是没有过喜欢一个人喜欢得不可自拔的时候。多年轻。想着跟著谁便要与他倾尽一生一世完成同样一个梦想，在那样的年纪，十八岁，以为全世界都还在手掌心上靠著才华与努力就能掌握——然后那个人死了。

叶修第一次跟王杰希提起苏沐秋就是这样的语气。安静地，带着他习惯性的慵懒与不自觉的轻浮，他说，“我有过一个朋友。”

朋友。还真的只是朋友。叶修还没搞清楚如何分辨自己心中的想法，苏沐秋就死了。而死者是神圣的，年轻的死者在逐渐老去的人的心中变成一幅永恒的画，或是神，或是什么其他不会磨灭与丑化的东西——十八岁的少年停在了十八岁。永远青春美丽。

他不知道听着这些的时候王杰希在想什么，或许什么也没有想。他知道王杰希不是很在乎这些，而这是为什么叶修选择对他说。

那时候他只是想要说出来。在窗外雨声最为喧嚣的时候。他们俩刚刚行过一轮情事，王杰希没阻止他点烟，只是懒洋洋躺着。叶修笑了一下，在王杰希半阖著眼似醒非醒的时候说完了整个故事。

他想起苏沐秋的眼睛，很长的睫毛，在阳光底下会白得发亮的臂膀——想起少年高亢的音色，说起新点子飞扬的神色——

“长得很好看？”王杰希问。

“好看。”叶修说，“你见过沐沐，他俩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王杰希笑了，“所以你不跟苏沐橙交往。”

“不尽然。”叶修若有所思地停了一下，“沐沐因此变成特別的。”

王杰希也许懂了，也许只是不在乎，总之他没有继续问下去。叶修看着眼前男人的身体，宽阔的，棱角分明的后背。也唯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忽然意识到他与王杰希存续了一段很长的关系——仅管在他们俩心中都很难为此留下多深刻的痕迹。

年轻时代的感情总是恨不得将一部份的自己刨下来给对方，再刨下一部分的对方完整缺憾的自己。一如亚里斯多芬所言在拼命寻求被割裂的另外一半。世界的目的在共同追求一个远方的目标。

有意思的是在时间过去以后这些浪漫的诠释都以一种极为虚幻的方式被抽离——对于叶修而言他的浪漫停留在十八岁，跟死去的苏沐秋一起结束——过后的日子他除了对理想以外似乎很难对任何人提起兴趣，再后来，即使他对谁有了兴致，却又很快地被琐碎的日常给消弭。

叶修知道自己是个很无趣的人。而他不打算改变这样的自己迎合任何人。於是每一次的关系建立与消去，在不同的人来去过后变成一种淡漠的日常，他自觉在苏沐秋死后他也考虑过几次认真地建立关系，然而总是敌不过无聊的每日。敌不过他无法应对他者对于自己过分的热情与约束。

他也会想，或许苏沐秋之所以可以一直在他心中保持神一样的地位是因为他的死去，十八岁的苏沐秋因此成为一个不可被亵渎的存在。然而他又不是很有把握。苏沐秋在他心中成为了別的东西，与世上的任何其他事物都分离而存在，於是他与苏沐秋间仅存的几个联系：事业、苏沐橙——也因此成为了他生命中特殊的部分。

王杰希以另外一种姿态在他的生命中确立。如果说叶修与苏沐秋之间——或是说苏沐秋单方面在叶修心中留下的位置是基於爱，怀念，喜欢，或是其他类似的温情而浪漫主义的需求的话，王杰希则几乎完全不同。叶修喜欢王杰希是因为他们相似，相似的不需要任何的理解，不需要任何的伪装，不需要任何的憧憬与其他的感情。

这样的相似让他们之间能够存在一种单纯。脱离了爱，依赖，迷恋，憧憬，与世间所有令人困倦的情绪反应，使陪伴与相处成为纯粹的陪伴与相处。他不用割裂自己去完整对方也不用对方的片段来圆满自己。他们不用被任何东西所束缚，在完整的表达自己的同时也在这段关系中完全的自由。